中国第一大菜系
前二天在广播里听见一个互动节目,题目叫做“记忆最深的食堂菜”,这让我也想起从小就吃的食堂。
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时候,我还小,那时候是在哈军工。哈军工有七个系,每个系至少有一座学员食堂,学员多的系好像不止一座。这些学员食堂都是在二道门里面的教学区,和我们这些家属没什么关系。教工宿舍区有很多教工军人食堂,差不多也是每个系有自己的食堂,加上院务部和政治部,再加上将军楼食堂和招待所食堂,一共有十一座教工食堂。警卫营有自己的食堂,他们连固定哨带游动哨加起来有不少岗,估计很少能全营一起吃饭。我家是在九食堂入伙,离不远的十食堂旁边是哈军工自备豆腐坊。食堂里的家具都是军产,饭桌是楸木大圆桌,饭凳也是楸木的小圆凳,只刷清漆,本色登台。部队里的饭桌尺寸都一样,一桌可以坐一个加强班。六十年代部队实行三三制,一个班有三个战斗小组,每组三人,一个班就是九个人;加强班十二个人。哈军工教职工都是买饭票打饭吃,如果在连队里的话,一个班坐在一桌,炊事员给每桌上一脸盆菜,不满;再来一桶饭,东北一般是大碴子饭。一个排有三个班,一个连有三个排,连长和指导员单坐一桌,那一个连吃饭就是十桌呗。我们食堂里有很多这样的饭桌和圆凳,没数过到底有几桌,但是肯定不止十桌。当年哈军工教职员工有很多是双职工家庭,别看现在家里两口子都上班,可双职工家庭在那个时候并不常见。双职工家庭通常中午都是在食堂吃饭,而且经常有一天三顿都吃食堂。哈军工继承了我党我军的艰苦朴素传统,“农忙吃干,农闲吃稀”,食堂周日都是两顿饭,早饭上午九点,晚饭下午三点。这样可以省粮食,而且周日早上不出操,可以睡懒觉。那个年代的革命军人纪律非常严明,根本不时兴腐败。一到年底,各教工食堂都要张榜公布当年收支账目,最重要的是要算出年底的结余总数。教工食堂都是买饭票,所以有收入和支出。学员食堂好像没有收支账目,学员好像都是供给制,自己不交钱。教工食堂年底的结余用来大家会餐,这是我最喜欢的。我那时候还小,对花饭票打饭没有什么严肃的概念,但是会餐的时候各家凭票可以领到好吃的。我们九食堂我印象最深的高档菜是酸菜白肉,东北叫汆白肉;还有溜肉段、熘肉片、拔丝土豆、豆腐或者豆泡熬白菜。凉菜最好吃的当然是红肠,上世纪六十年代没有秋林红肠,而是肉联的红肠。69年,按照一号令,哈军工搬迁到长沙,就是现在的国防科大。我们的九食堂70年吃过一次散伙饭,各家凭票领好吃的,还配了一瓶啤酒。据说当时的炊事员有边喝边哭的。说起教工食堂的炊事员,除了岁数大一点的大厨以外,还有照例要有的年轻小工。我记得这些孩子们还给年轻的炊事员编过儿歌:“你们炊事员,真是不像话,工作的时间抽大烟。也不怕烟灰掉到饭锅里,同志们吃了拉青丹”。这是歌词,歌谱用文字不可描述。
其实,那时候让我记忆最深、最好吃的是烧茄子。东北的茄子是长的,不是圆球。我见过一次食堂大师傅做烧茄子。把茄子不削皮沿轴向交叉切两刀,不切断,捏着把儿拎起来就是四根条子那样。这样的茄子用油煎,一直煎到外皮焦了,然后捞出来。锅里剩下的油炸酱,是东北的豆瓣酱。酱炸好之后把煎好的茄子铺在上面,加一点水咕嘟,那个酱香和茄子的焦香混合在一起,一会儿就能馋倒一批不常吃肉的饮食男女。到开饭的时候,给你夹二根茄子,再往上面擓点酱。这个烧茄子是天下第一美味,比鸡鱼肉蛋都香。现在有的饭馆也做这样的“酱烧茄子”,但是比我小时候吃的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。
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,我家曾经在江西的一家军工厂呆过些时日,那是一家造舟桥的造船厂,现在已经破落了。工厂里每个车间都有食堂,当时也是每天要吃食堂。江西吃红米,不过我在那里吃的不是红米。吃过商品粮的人都记得,过去的粮店卖的米都是至少一年以上的粮库米。那个年代要备战备荒为人民,粮食是国家统购统销的战略物资。当年打下来的新粮存入粮库,粮库里的陈粮拿出来给非农户口的人吃,这叫推陈出新。江西的气候多有湿热,我们吃的米就免不了会有陈味儿,而且颜色发黄。最开始我以为那是“红米饭那个南瓜汤呀嘿呦嘿”里唱的红米饭,现在才知道那个黄色其实是发霉了,就是生出了黄曲霉菌。现在的储粮技术进步了,粮食产量也高了,即使在江西也不会吃发霉的米了。当年在食堂吃饭都是自带饭盒,俗话说“半大小子,吃死老子”,我记得午饭都是先买四两饭一个菜赶快吃;吃完之后再买四两饭一个菜,这才可以慢慢吃;晚饭也是这么一套。当时一个月粮食定量三十一斤,根本不够吃,厂里再给补助五斤。江西的菜和东北完全不一样,我印象最深的是青蒜炒肉片。那个肉片好像是介于咸肉和腊肉之间的那么一种肉,挺好吃的。
七十年代中,到了北京,吃的是中央党校的职工食堂。中央党校除了二座学员食堂和一座清真食堂之外,就这么一个职工食堂,一直吃到现在。党校食堂有小了一号的圆桌,但饭凳是方的,不记得是什么木的了,反正是刷了漆的。党校食堂上个世纪的大白馒头是天下一绝,二两一个,白嘴吃一个下去都不带噎人的,真是香。食堂做的烧茄子和红烧肉,哇!真不是人吃的,绝对是神仙吃的菜。北京的烧茄子和东北不一样,北京都是圆茄子,切成滚刀块过油,也要炸到皮焦。炸过的茄子块放佐料烹,出锅的时候加一勺明油,也是非常好吃。不知道为什么,食堂的大锅红烧肉永远比家里做的好吃。对了,党校院里有一个带编号的小铺,是北京市食品供应处的一个供应部。凭证可以在那里面买到四大名酒茅台五粮液泸州老窖西凤,还可以买到中华牡丹等好烟。我偶尔在那里买巧克力,蓝底白花包装玉兰牌的大块巧克力。当时很高级,现在看是太甜了。
上大学一开始的时候是包伙,一个月伙食费好像是八元还不是十元。有肉的甲菜不是每顿都有,主食有一个馒头或者二两米饭,窝头管够。这是北京工业学院,现在的北理工,据说现在是全国高校食堂菜排名第三。第一是上海同济,第二是西安交大,第三就是北京理工大。我们入学的时候,76级工农兵学员还在校。过去的国防工业院校学生食堂可能有很多实行包伙的,我们刚入学还没有顾得上认真咂摸食堂饭菜,但是那个方馒头比家里党校食堂的可是差得太多了。没多久,在76级带领下,全校学生提意见,取消了包伙制。我们当年的助学金分了好多等,从最低的每月三元到最高的十五元。京籍都是三元,农村来的同学多的可以有十五元,一个月吃饭没有问题。
北京工业学院简称叫京工,京工有三座挨在一起的学生食堂和一座清真食堂,还是太少了,和当年的哈军工没法儿比。京工食堂也是小号圆桌,未配饭凳,都是围着桌子站着吃。一到吃饭的时候就像打架一样,学生们都使劲往前冲。上午一下第四节课,大家咔嚓咔嚓地使劲往食堂走动。我们这些京籍的同学有自行车,跑得快,后座还可以带一个同学。那些走道的同学看着我们飞速跑到食堂喝到了热乎粥,还吃上了热豆腐;然后还一路嚣张地使劲按车铃,他们肯定都非常苦恼。那还是短缺经济时期,买自行车除了要钱,还要有工业券和自行车票。关键是自行车票,是战略物资,轻易弄不到手。俗话说“只要思想不滑坡,办法总比困难多”。我们那些外地同学就纷纷采购旧自行车,当时没有“二手”的概念,也没有Used概念。北京最早的旧自行车是在委托商店卖,西四附近的甘石桥有一家委托商店卖旧自行车。好一点的旧自行车大概八十元,便宜的只要三十元。我们有一些同学就买那个三十元的,打算毕业之后再给卖掉。可是三十元的车走行在路上真是像侯宝林说的“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”,哐啷哐啷,动静很大的。有一次下了上午第四节课奔向食堂的路上,一个同学骑着这么一辆车,后座上还带着另外一位同学。他们哐啷哐啷地从我后面过来超到我前面,这哥俩正在兴高采烈地“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”,只听“轰隆”一声响,大家发现他们俩都在地上坐着呐。那辆自行车散了架,还剩一个轱辘,不知是前面的还是后面的。
学校食堂的菜给我的印象并不是很深,土豆片?白菜片?都想不起来了。好像吃过大包子,你们有印象的人知道那种二两一个的发面大包子,馅非常小,第一口没咬到,第二口过去了。我们那时候每人都有一个布袋装碗筷,叫碗兜,放在食堂的碗柜里。我记得班上有一位山西的同学,他的碗兜边上有一桶醋,是那种当时非常少见的方塑料桶,他吃饭的时候居然往米饭里也“咕咚咕咚”地倒点醋。京工学生食堂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菜,而是挤。中午十二点开饭,食堂大门就一直耗到十二点才开,有时候还晚开。有一次,大家挤在门口等着开门,到十二点的时候真是快把人挤成饭票了。我的前后左右都是人,一开门,我前面的人想装大学生的绅士派头闲庭信步一下,我后面的人使劲用肩膀拱着我向前,都不让我的脚着地。就这么着,我是脚不着地被他们俩夹着进去的。我只能看见前面人的后脑勺,我的后脑勺看不见后面人的脸,反正我也不知道前后都是谁。一进去,大家都奔向正前方的碗柜,翻出自己的碗兜,再向左转奔向卖菜窗口。这时,我听附近有人说:“刚才后面不知道是谁,让我背着进来的”。就这个食堂,现在居然熬到了全国高校前三甲!
大学毕业在东郊的一个工厂工作了几年,那座工厂最有名的产品是毛主席纪念堂的水晶棺。工厂不大,只有一个食堂。这回,工厂的食堂连饭桌都没有了,打了饭出来都自己找地方吃去。食堂大厨的手艺相当不错,红烧肉和烧茄子都和党校食堂有一拼。那是82年的时候,经济发展已经开始起步。我们毕业的时候工资统一是56元,85年就赶上了改革开放第一次涨工资,都涨到69元,很快又涨半级到72元。过去有一则轶事说困难时期,说因为农业歉收,供应紧张,有钱的教授都营养不良。周总理知道此事之后,让餐饮业增加炒肉丝的供应,给教授发票去吃。你别说,建国初期周总理就在北京着手餐饮业布局。因为国家机关人员来自五湖四海,周总理就从各地把一些老字号迁到北京,包括广州的大三元,成都的四川饭店,江南的淮扬春、松鹤楼和玉华台,西安的晋阳饭庄,还有稻香村点心铺。为了给归国科学家增加供应,还在中关村建了西点店。
到84年的时候,单位食堂都纷纷增加特色菜,叫做小炒,我们工厂食堂叫单勺。我们几个大学生常去吃,因为涨工资了。我们厂食堂单勺最著名的是鱼香肉丝、木须肉和熘肉片。我印象最深的是病号饭,医院看病可以开一张“病号饭票”。举着这张票到食堂,可以请大师傅做一碗病号饭。葱花炝锅,炒肉丝白菜丝,兑水烧开下一把挂面,还给渥一个鸡蛋,这一碗热汤面非常好吃。80年代工厂食堂,素菜五分,肉炒菜一毛,菜炒肉一毛五,红烧肉二毛五;单勺五毛,病号饭二毛五。
过了几年,调到一个科研单位,在现在蓟门桥东南角。这个院子是我们和交通部科学研究院共享,六十年代的时候,交通部和铁道部曾经有过几次离合。我在这个单位可是工作了不少年头。二个单位合伙的食堂也是北京的统一食堂风味,红烧肉、烧茄子都是保留菜。我们这个单位食堂最拿手的是红烧鱼,特别是带鱼和黄鱼这些海鱼。食堂做鱼是用大平底锅,在锅里加上油,把一条一条的黄鱼或者一段一段的带鱼码在里面煎,当然要翻过来把反面也煎熟。煎好了之后不出锅,撒上葱姜蒜酱醋糖直接烹,烹好了之后连锅一起端出来一条一条或者几段几段地卖,真是好吃。过去食堂买肉都是整扇整扇买,就要自己拆分各个部位,然后自己熬骨头汤。熬完骨头汤就把骨头上的肉剔下来单卖,一小碟拆骨肉二毛五,要运气非常好才能买到,撒上酱油吃,很解馋。北京的食堂里有各种面食,馒头花卷糖三角自不必说,单那花卷就还要分白花卷、咸花卷和糖花卷,包子也分菜肉两种。饼更有好多种,有烙大饼、馅饼、肉饼、烧饼。还有一种懒龙,发面卷上肉馅蒸出来的,非常好吃。有的食堂做懒龙是一大条切开卖,我们单位食堂是包成一个一个的小长条懒龙,二两一个,非常好吃。
其实每个地方的食堂菜都是有自己的地方特色的,而且一个地方的单位食堂风味都差不多。我有时候出差还吃过客户单位的食堂菜。上海单位食堂里菜盖饭居多,先给你盛饭,然后上左边盆里盛一勺素炒小青菜盖在饭上,再上右边盆里夹一块红烧大排摆在菜上,这个叫做一碗“大排饭”。上海的大排在北京见不到,从北京人的眼光看,那是一根排骨连着一块腔骨,骨头上有一大片通脊肉。我在90年代初上海食堂里还见到过他们祖传的阳春面,就是白水煮面条,灶台上等着的那些碗里有咸盐、味精和几个蒜苗,面煮好了捞到碗里,浇一勺面汤。为什么这个叫阳春面?有人说因为春天青黄不接,所以只能吃这个了。我在90年代还吃过广州客户单位的食堂菜,真是不错,比北方的花样多,而且味道大不相同。后来调到一家外企工作,去德国总部出差的时候,我在他们的食堂吃过。大锅做出来的德国猪手、成批烤出来的各种香肠,然后配上兔子菜,就是典型的西式快餐店。在瑞典ABB出差的时候也吃过他们的食堂菜,也是这么一套,德国猪手换成炸鸡而已。
再后来,进入新世纪,特别是非典以后,单位食堂都承包出去了。原来食堂的大师傅们都纷纷退休,传统菜统统失传。承包人新招的厨师都来路不明,根本不懂食堂菜的路数。我们现在单位的食堂做出来的菜已经没有自己的风味,杂七嘛八不成体统。他做老北京打卤面,那个卤里居然还有韭菜提味!
现在的食堂菜?嗐,别提它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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